快盈lll平台1962年初,时任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的邓拓来到昆明,李孟北、时任省委宣传部部长袁勃等人亲自陪同,一起放舟滇池,游览西山。邓拓还抽空翻阅了《云南日报》近几年的报纸,称赞该报的《文化生活》副刊“办得很活跃嘛”,同时为《云南日报》社写了几幅条幅(刘祖武、孙官生:《李孟北评传》,云南大学出版社,2000年,第71页)。上面这张合影,摄于西园别墅主楼侧面,右一李孟北,当时不过38岁,最年轻,右二邓拓,右三应该年龄最长,待考,右四袁勃。西园别墅原为卢汉的私人园林别墅,法式风格,建国后由云南省人民政府接待处管理使用。它位于西山脚下,伸入滇池,环境优美,邓拓来昆明应该就住于此。照片中,四人身着中山装,面朝浩渺滇池,感受着冬日的暖阳,邓拓相对而言不苟言笑。2021年夏,王健兄曾入西园参观,所拍照片中有一张是主楼外景,经过比对,判断四人站的位置大概是在下面照片中的左侧角,不知准确否?
回望当年,平津战役展开之际,华北《人民日报》副总编辑袁勃带领一支先遣队随军北上,成员有刘希玲、张更生、李原、林钧、何燕凌等人,于1月31日进入北平城,2月2日正式创刊《人民日报》北平版,作为北平市委机关报。之前因为身份暴露撤回解放区的李孟北,在此用人之际加入办报队伍,重新当起了记者。而邓拓当时的职务是北平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,协助市委宣传部部长赵毅敏指导《人民日报》北平版的创办工作。3月15日,华北《人民日报》移北平出版,《人民日报》北平版改名为《北平解放报》,邓拓兼任社长。4月,赵毅敏南下,邓拓接替其职务。8月1日,《人民日报》正式升格为中央机关报,邓拓出任总编辑。《北平解放报》则于此时停刊,8月11日人员成建制南下,先到南京,编入西南服务团云南支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。第二大队政委袁勃,政治处主任刘希玲,中队长李孟北,教导员李原,于10月1日启程赶赴云南。翌年3月4日,《云南日报》创刊发行。新成立的《云南日报》社,第一任社长即袁勃,第一任总编辑是刘希玲,李孟北、李原和林钧被戏称为“三大主任”,分别负责采访工作、编辑工作和群众工作。1953年春,李原和林钧先后调离,《云南日报》的日常工作主要由李孟北、夏雨、周钟德等人负责。1956年,李孟北升任总编辑,此职务一干就是十年(按:本段所涉历史相当复杂,先后参考了《李孟北评传》、《邓拓传》,以及李原、何燕凌、钱江、徐国庆和徐瑞云等人的文章,无法一一注明,一并感谢致意)。因此,在北平的这几个月里,邓拓是袁勃、李孟北等人的上级,双方应该在工作上或私底下有一定的接触,结下了交情。
值得一提的是,四人合照中的右三那位,笔者一开始怀疑是刘希玲,后来在微信公众号“钱江说当代史”上看到一篇刘希玲和陈玉秀爱情故事的文章,里面有一张《北平解放报》编辑记者的合影,刘希玲也在其中(左上图后排右二),先前的猜测随即被否定。不过,也正是这张合影,让笔者忽生似曾相识的感觉——之前未能辨识的照片中,有位高个子男性,基本可以判定是刘希玲(右上图左二)。当时他和三位女同志,正面带笑容地走在广场上,背后是人民大会堂。
上面这张四人合影,因为水边风大,每人都戴一顶帽子,三人穿呢子大衣,袁勃系围巾一条,但袁勃的中山装、最左待考者露出的衣领和文中第一张合影一致,推测是同一天所摄。这张合影的构图颇讲究,微波泛起的滇池上,浮动着一只白舟,远处横亘着西山“睡美人”的身姿,天水皆苍茫。他们所处的位置,原本以为还是在西园,后面王健兄和笔者结合地图及相关老照片,断定是在现今的海埂公园,与西园隔水相望。市民多在此游泳、眺西山,还可赏晚霞与秋月。邓拓给《云南日报》社所写的条幅中,有一首耐人寻味的诗作《泛舟滇池有感》,与此照颇为应景:
这张照片,李孟北穿着朴素,和一位也是干部模样的中年男性站在山地上,面露微笑。由背后题字可知,这是1963年8月在大过口搞“社教”试点时所拍。大过口,如今是楚雄市一彝族乡。但据《楚雄市志》,一直到1966年才单设大过口公社(相当于乡镇一级)。在李孟北留影前后这段时间,后来的大过口公社所辖地,应该大部分属于三街公社,少部分属于中邑舍公社(按:1963年底分别改叫三街区、中邑舍区)。笔者倾向于拍照地当时属于三街公社。李孟北于1963年7月至次年2月,担任省委山区工作团团长(按:从1960年至1966年5月,省委经常把一些重大的调研任务和中心工作交给《云南日报》社承担,由李孟北组织领导完成,并赋予其一定的行政权力),带领261名工作队员来到三街公社(区)前河片8个公社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试点。工作期间,他带头深入调查,团结当地干部群众,破除迷信,努力发展生产,发扬了实事求是的精神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56-67页)。
无论是三街公社、中邑舍公社,还是大过口公社,都属于楚雄西南部传统意义上的“哨区”,山高谷深,经济相对落后,富有民族特色。根据杨斌的研究,“哨”是用来保卫交通与地方安全的驻军处,明中期才出现,多处于偏远、多山的区域,是当地族群支配的地区。从儒家文化扩张的角度而言,某些哨虽能起一定作用,但大多数则是被“土著化”(杨斌:《季风之北,彩云之南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23年,第180-181页)。因此,李孟北带队深入“哨区”这一举动,也可以视为明清以降,国家对云南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深度统合的延续。需要指出一点,同样据《楚雄市志》,早在明洪武十五年(1382年),境内就按坝区和山区划为八里八哨,分交流官和土县丞管理。八哨如下:碧鸡、罗摩(么)、前河、后河、自雄、瓦姑、凹舌、江外。笔者查阅1998年版的《楚雄彝族自治州彝族辞典》,得知在明清时期,三街镇为前河哨,树苴乡为后河哨,中山乡分属罗么哨、自雄哨和凹舌哨,八角乡为后河哨,新村乡属凹舌哨(又改化交哨),大过口乡则属碧鸡哨、罗么哨,西舍路乡为江外哨,大地基乡属瓦姑哨。——数了数,那时这些乡镇的总数还是八个。
此日记本应该是《云南日报》创办十周年之际下发的纪念品,大红的嵌花绸面,印有金色的“云南日报1950-1960”字样,略显斑驳,内页完好,蓝色墨笔书写,字体微向右上角倾斜,宽正有力。所记日期为3月16日至4月12日,不满一月,共19页。日记虽未署名,也未注年份,但联系内容考证可知,确系李孟北本人所写,时间是1966年,史料价值相当珍贵。
3月16日的日记以“昨天是生日,满四十二周岁”开头,当天早晨李孟北带同事出发,经石林,晚抵陆良县,“与登高同志略谈即休息”。“登高”即县委书记张登高。他为民办实事,自己却没有多余衣服,到地委开会,都是头天洗衣服,在炉灶上烤干再穿着去,却从不向组织要补助。他专管水利多年,花大力气改善当地水利条件,促进农业机械化生产,同时倡导以副养农,得到云南省委充分肯定。李孟北此次来访,就是要总结张登高和陆良县委的先进事迹和经验(《爨乡骄子·陆良人才名录》,云南科技出版社,2008年,第549-550页)。
次日,李孟北在县委会听人介绍情况,又翻看文件。18日,即下去实地走访,看响水坝、板桥水库,在板桥座谈。19日,去西桥看炸滩,“上工五千余人,阵势极动人”。20日,去马街,经南门桥,至阎芳闸,有阎芳河西流。该闸所起的作用是“盘江水可南流,麦子河水库可北流,沿岸田地均受灌溉”。沿阎芳河东南行,至马房海,位于华侨农场西、河东岸。此处过去为一海子,经连续治水,排除内涝,已变成三千余亩的良田。又折东行,经华侨农场,又东,“沿路两侧,平畴千顷,麦黄豆绿,河渠纵横,一派江南景色”。蜿蜒东北行复折南行至杨家沟,过杜公河,在此有分洪南至中原泽。又蜿蜒东北行,至三叉(岔)河,此为区人委驻地。自此沿杜公河北行至关圣公闸。李孟北说,盘江自响水北来,至此折而西流,即进入坝区,地势平衍,水流缓慢,每遇洪水,往往溃堤决岸,使陆良东南一片平原变成泽国。清康熙年间知州杜珍曾设法分流,但仍存内涝之患。1958年来,对盘江进行根治后,人民政府在此建闸,一为控制盘江洪水流量,一为分水灌溉。再从关圣公闸东北行又折南行,沿响水东干渠南行,又折西行经三岔河转去马街。路右,有娄子海,种豆麦、水稻。沿堤油菜,深入腰部。海子南岸,建有电排站,隔堤建有排水沟,汇东山脚下洪水,以免冲坏田亩。过排水沟,至河口,地处马街大海北岸。李孟北说,马街大海即中原泽,原为宽约三万亩的大海子,每遇洪水,漫延成灾,1948年那次洪水曾让村里房屋多倒塌。自河口乘船西南行,又折南行,即进入丁字河。李孟北看到河两岸为高达数米的圩堤,左右均为广达六千多亩的圩田,此时长着绿油油的蚕豆,感慨中原泽从地图上消失了,“人间正道是沧桑”。他说,改造中原泽的创举是从1959年冬次年春开始动工的,1961年和1962年维修,前后用工三百多万,1963年和1964年开始受益。最后,李孟北等人自七号闸转至马街。当晚座谈。
3月21日,李孟北又去召夸。沿大沙河西南行。大沙河已成无水干河,上游被西冲、终南山两大水库拦住。沿河两岸,梨树成林,多蜜香梨、酸梨,前者是陆良特产,年产一百多万斤。这一带曾是有名的干旱区,有“三年两不栽”之说。水库建成后,才保旱涝无忧。经棠梨哨入召夸区,先到再邑公社。李孟北说,该地多山少坝,严重缺水,近几年来,改坡地为台地,砌垒石埂,寻找落洞,大见成效,正在解决人畜吃水问题。接着他去羊钻箐公社,发现这里建有大蓄水池,已解决人畜吃水问题。当晚听区委书记座谈。李孟北被群众为生存而斗争的精神感染,“决定写陆良”。
3月22日,李孟北自召夸回县城,路经终南山水库,“终南山北为薛光堡,即贞元堡。陆良有九庄十八堡之说,贞元堡即大爨碑发见处。”晚上听张登高及县委常委谈经验教训。说点题外话,大爨碑即爨龙颜碑,结合史料,贞元堡是其发见处须存疑。罗养儒早先曾述及,此碑原在距贞元堡数里之某村中,作村人掼谷之具,后在乾隆初年(一云为康熙末年)被贞元堡之士人某甲发现碑文价值,故多有人前往捶拓之,是村文人某乙,渐知碑之可贵,遂将其抬至村寺藏储,且不许他人拓碑,某甲忿恨,纠集贞元堡人数十,趁某乙不备,突往夺碑,运回妥加保护(罗养儒编,李春龙整理:《纪我所知集:云南掌故全本》,云南人民出版社,2015年,第289页)。这则故事的时间、地点、人物都模糊不清,更像是贞元堡人为证明此碑获得合理性而有意编排的。1965年3月,云南省文物工作队据一部分文献记载和当地传说,认为碑可能系从河纳县迁到了贞元堡,其时间当在嘉庆以后。但让工作队不解的是,阮元于道光七年命知州张浩建亭保护,其子阮福著录考释,邱均恩刻跋及道光《云南通志稿》和道光《陆凉州志》著录,都只说碑在贞元堡,而不曾提从河纳迁来之事,而且两地相距二十多里,当时交通非常不便,如何搬运此碑也是问题(《云南省陆良县地名志》,1984年,第76-77页)。爨龙颜碑自晚清以来出大名后,一些穿凿附会甚至弄虚作假的情况也就多了,顾峰曾专门撰文点评(详见《关于〈爨龙颜碑〉评价中的几个问题》,《民族艺术研究》,1990年第4期)。
3月23日,上午继续座谈,下午去盘江南岸的大沟公社。大沟当时是云南省多种经营的旗帜公社,从种水萝卜起家。李孟北提到,1965年粮食生产遭灾,但该社多种经营收入达到14万元,项目有猪、马车、鸭药材、鱼、运输、打草席等,从穷社变成富社。3月24日上午,去盘江北岸的四河公社,同样是了解多种经营状况。
3月25日下午,李孟北去宣威。第二天,他接到昆明电话,知高治国(时任省委书记处书记)已动身,即赶回昆明,27日去开远,28日开始连续开了两天半会议。这次会议似乎和干部思想政治工作有关,因为有“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经验”、“坚决克服一切个人杂念”、“无我境界”等表述。31日,去六郎洞发电厂。探访六郎洞的日记写得引人入胜:“六郎洞在小江口东南,洞在半山腰,山势雄伟苍翠,顶园(圆)壁削,水西南流,成六郎河。……六郎洞口有二,一为出水口,建闸拦水后,水自坝顶奔流而出,如马奔箭驰,声如雷鸣,下坠处,浪花四溅,宛如白云四散。另一洞口在上,宛如天窗,拾级而下,至洞中。洞甚大,钟乳下垂,奇形怪状,不一而足。四壁钟乳,绝似雪山冰柱,有的则似伞似盖。色多白,兼有红绿、灰等色。洞口有平台,可容一二千人坐,下有水池,池旁路边,有石突立,色苍翠欲滴。……”忙里偷闲,文人趣味跃然纸上。很快,又是连轴转——下午参观电厂,晚饭前与支部座谈,饭后给职工作报告,报告结束向支委传达高治国指示。
4月1日,李孟北顺原路返回,至锁龙寺。9点,高治国车到,在此和李孟北有过一次长谈。谈好,李孟北经竹园、虹溪、盘溪、登楼山、华宁、通海,夜宿玉溪,次日至昆明,可谓“倦极”。日记没有明确说,高治国是一道回昆明,或另去别处。但李孟北仔细回想高治国的谈话内容,概括为十五点。择要述之:别人说我骄傲自满,我并不骄傲,就是不怕,就要坚持正确的;舍其所短,用其所长。如领导报社,主要抓政治,业务交给你们,这样是更大的负责;局部可以影响全局,负责局部的不可轻视自己的作用,要努力为之;要注意逐步消灭三个差别(按:工农差别、城乡差别、脑体差别),要从自己做起,要从新提拔的干部做起;要以身作则,才能说话有分量;要允许人家暴露思想;不要摆架子;要以德服人,不能以权服人,以势服人,以权术服人;培养干部,要在群众中自然形成,不要有点进步,就说得很好;盛名之下,其实难副,何况只好虚名。从上述观点,不难想见高治国的为政与为人。六十年代初期,高治国为恢复云南大学正常教学秩序作出过很大贡献,赢得全校师生钦佩。锁龙寺晤谈,意味深长,包含着高治国对这位部下的某种信任、赏识和殷盼。
接下去,李孟北都在昆明,整天忙于公事——找人征求对自己的意见、参加省委四月工作会议、安排下一步的报道重点、和人谈思想至凌晨三时半……总之,提高自身思想认识、学习著作、支援农业及抗旱工作,是其关注的重点,如何写好陆良也正在考虑。但日记到4月12日戛然而止。
齐越原名齐斌濡,是解放区走出来的播音艺术家,在广播流行的年代,他可谓家喻户晓。——开国大典现场转播的播音任务是他和丁一岚(邓拓之妻)承担的,《谁是最可爱的人》《县委书记的好榜样——焦裕禄》《大地的儿子——周恩来的故事》《在彭总身边》都曾引起巨大反响。
齐越的这张工作照较为常见,但其背后题字却蕴含着双方交往信息。1977年4月,已基本恢复自由但尚未分配工作的李孟北,请假陪妻子何伟上北京动手术。在这段日子里,他除了照顾妻子,还和老友们相聚,在岳父家中看书,总结过去得失,思想得到进一步解放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80-82页)。照片证明,劳动节那天,李孟北见过齐越。
据“齐越年谱”,1946年春,在西北大学读书的齐越,因参加学运,被校方开除并通缉,化妆逃往西安,在鄠县(户县)武成中学代课。6月,妻子杨沙林(杨淑真)由同学护送抵西安,与齐越会合后返北平。7至9月,齐越在家赋闲,设法找工作,并联系寻找去解放区的关系。9月下旬,齐越任《益世报》校对,其间经北平朝华书店地下进步工作者谭允平介绍,准备去解放区。9月25日,齐越赴北戴河接杨沙林,但杨已应聘中学教师,当时家里贫困,需要她扶持。所以,齐越只能忍痛告别妻女。9月28日,齐越与五弟握别,离北平家去解放区(齐越著,杨沙林、姚喜双编:《把声音献给祖国》,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,2019年,第249页)。而1946年8到9月,李孟北就在《益世报》,先是作校对,后任助理编辑。只不过该报是教会办的,不受当局重视,发行量也不算大,搞不到有价值的情报,于是先“跳槽”至中统特务机关办的《北方日报》,后又进入《平明日报》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7页)。李孟北和齐越就这样在《益世报》社相识,一说起来,杨沙林还是他在昌黎汇文中学的校友,两人关系越走越近。得知齐越要去解放区,李孟北曾劝他留下来,但齐越说:“非走不行,特务正在通缉我。”李孟北告诉他:“放心走吧,家里人,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好他们。”齐越走后,李孟北经常到他家,关心其弟妹们的学习与生活,引导他们成长。1947年春,杨沙林去齐越家过阴历年,办完齐越父亲的丧事后,李孟北又主动送母女俩回北戴河(杨沙林:《用生命播音的人——忆齐越》,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,2019年,第299页)。可以说,李孟北在很大程度上免除了齐越只身赴解放区的后顾之忧,1977年的聚首也就在情理之中。
《明史》称谪戍永昌的杨慎“既投荒多暇,书无所不览”,最后实现“明世记诵之博,著作之富,推慎为第一”。李孟北学历不高,工作繁重,但好学不倦,争分夺秒,力求做到杨慎用以自勉的那句话:“资性不足恃。日新德业,当自学问中来。”
李孟北积累学问不外乎两条——读书和实践。每次下基层,他第一件事就是借阅方志,到1966年上半年,云南省志、各地州的史志和全省绝大部分县的县志,他都看过,并留下上百万字的摘抄记录。搞调查研究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。早在1953年,他就曾做过一次历时49天的“环滇旅行”。到1966年上半年,他已踏遍全省127个县市区中的124个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29-30、37页)。有字书与无字书交互融通,又假以岁月的积淀,云南的山川湖海、社情民意熔铸其胸,生成万千气象,故能文出己意,其文风朴实自然且深中肯綮。他写的多为经济文章,立足于反映和解决实际问题。比如,他在五十年代初期就注意到云南多龙与马的民间传说,于是通过实地走访、查阅资料,认识到建设水利和交通事业对云南发展的极端重要性,曾专门撰文阐述这一观点。
李孟北仅在“文革”前发表于《云南日报》上的作品,总字数就达百万。体裁上,新闻评论最多,杂文次之,通讯再次之,消息写得不多,皆各具特色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40页)。他日记中有关陆良、六郎洞水电站的部分,稍加剪裁,就是很好的通讯或散文。让人遗憾的是,李孟北的文字结集出版的少,《滇云漫谭》可谓其代表性著作,1979年2月问世,同年4月1日签赠给一位叫王洛生的同志。书中的系列短文,出自1962年的《云南日报》副刊《文化生活》的杂文专栏,当时署名“史常真”,风格上和《燕山夜话》《三家村札记》相似,既具有知识性、趣味性,也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。如今再来看这些旧文,虽时代特征明显,但仍不失可读性。比如《熟能生“流”》,从荀慧生论唱戏的文章《三分生》开始,揭示出个人在某行当里混久了,容易生出油滑应付、得过且过的心态,自然技艺不精,只有保持一定的陌生感,勤于琢磨,方能更上层楼。《谈果木》,让人知道云南各地的优良果木品种——“核桃以漾濞、大姚、楚雄为著名;梨子则是大理、呈贡、陆良的为佳;苹果是昭通、禄丰为上;橘子、黄果则是宾川、巧家的好;香蕉是开远、河口的好;荔枝好像是麻栗坡、元江的为好;芒果、椰子则是西双版纳的好,石榴则数蒙自新安所。”《从“洋芋”谈起》,涉及外来作物品种的本地化,里面引用1938年《石屏县志》所载的“五十年前,屏人云有毒,不可食,近年则成为食品佳者”来反映当地人对番茄的认识变化。
1980年,李孟北还有一部书稿付梓,即《谚语·歇后语浅注》,共收谚语、俗语、歇后语,常见农谚四千余条,是他多年有意识搜集整理的成果。这本书很接地气,至今有查考的价值,如果能修订出版,可作为学习民间语言的案头书。笔者对其中少数民族的谚语尤感兴趣——虹搭的桥不能走,蛇扮的绳不能抓(瑶族);经验用金子也买不来(哈尼族);舂米是白的,舂炭是黑的(纳西族);马看不见自己的脸长,羊看不见自己的角弯(彝族);坡鹿有睡觉的时候,山鹰有进窝的时候(黎族);笋子不割成竹,谷子不收成土(佤族)。
李孟北原本计划至少再写一部书。他连书名都已想好——《云南山水风物志》,为此甘愿放弃调离云南的机会。他积累了五本大笔记本的原始资料,里头记录的河流达576条,打算重点抓住怒江、澜沧江、南盘江、金沙江、红河、盈江、瑞丽江等,顺流而下,将山水地貌、风土人情揉在一起写。1981年5月6日傍晚,他亲口告诉刘祖武:“我准备在适当时候,向平生同志(当时的云南省委安平生)请两三年假完成这一夙愿。”(《李孟北评传》,第33-34页)两年后,他却因病倒在红河州州委书记任上。“树犹如此”,如今回想他当初说的这句话,作为后来者,怎不会为之动容伤怀。